大殷朝的三省六部署衙皆位于皇城中, 经朱雀门进去, 过太常寺、太仆寺和左军领卫, 便是六部所在。
六部之中, 工部署衙又在东边, 其中分各监, 监管不同庶务。
东南的宽敞厅堂里, 醒神的薄荷草香味袅袅，幽幽浮浮中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。
那冷哼尾音上挑, 极尽地嘲讽和讥诮。
“所以，诸君都觉得此次需要缮修养护的官翎没有问题？”
尊荣少年大马金刀坐在黑漆圈椅里，纹绣宝蓝色祥云海潮纹的袍裾四下散落开来, 为少年眉目间平添几分的冷肃。
下首一应养护巧匠各个面面相觑, 无一人敢应答。
此间监事觍着脸赔笑道：“回世子，距离上一回养护官翎不足两年, 此番确实不用大动干戈重新覆绢丝, 一来耗费时日, 二者下官等皆查验过了, 并无破损严重的官翎。”
息扶黎扫了眼案前木格子里众多官翎, 似笑非笑的道：“没有？”
监事心头一跳, 硬着头皮道：“是，没有。”
息扶黎起身，他背着手, 在案前慢慢走了圈：“三品以上朝臣时常出入宫闱, 也不需要重覆绢丝？”
监事伸手虚引：“回世子，此次三品以上朝臣的官翎皆在此处，下官亲自查验的。”
息扶黎在一群官翎中，一眼就看到郭清的，他信手拿起，翻看一二，竟然不曾发现有破损的地方。
监事笑着道：“这是郭大人的官翎，郭大人送来之时还说，让下官好生查验，快些养护好，不然没有官翎很是不方便。”
息扶黎看了监事一眼，又拿起姜程远的官翎，两枚官翎一比较，除却因为官阶不同颜色稍有差异，其他的并没不妥。
少年皱起眉头，他断了郭清法华寺一行的生路，料想他该是狗急跳墙才是，不想他居然还有高招。
他又摸了摸郭清官翎，手感也无甚差别。
“哼，”少年冷笑，本以为这一回能铁板钉钉地拿下郭清，目下却生了这样的阻碍，“再查验一遍，着重三品以上朝臣的官翎。”
监事欲言又止，然息扶黎是奉圣旨行事，违抗不得，他遂朝少年拱了拱手，吩咐下头的巧匠再行查验。
息扶黎盯着郭清的官翎眸色幽深，上辈子此事不曾查到郭清头上，故而没这一遭。
他能确定郭清的官翎是坏的，残羽还在他手里，但监中巧匠查验不出官翎的蹊跷，也是事实。
少年眉头紧锁，百思不得其解。
一直乖乖窝角落啃糕点的小姑娘左右看了看，厅堂里人多，她又怕生，便是啃着甜甜的点心也是没滋没味。
眼见没人注意她，小姑娘便端了酸酸甜甜的酸梅汤哒哒跑到少年面前。
“大黎黎，喝酸梅汤，甜甜的喝了就会很开心的。”小姑娘踮起脚尖，努力举着小杯盏凑到少年嘴边。
息扶黎撩起眼睑看她，这等酸甜的东西他并不喜欢。
不过小姑娘黑眸又大又圆，闪亮亮的映着他的身影，又生的白嫩娇软，实在叫人拒绝不了。
他遂接过小杯盏，慢吞吞地呷起来。
小姑娘开心了：“甜甜的酸梅汤能把大黎黎的不开心都唰唰冲走哦，酥酥就是这样的。”
息扶黎挑眉，将小杯盏还给小姑娘，揉了她蓬蓬发髻一把：“你哪知眼睛看到我不开心了？该是你自个喝不完塞我，嗯？”
小姑娘朝他吐舌头做鬼脸，然后指着自个眉心说：“大黎黎这里明明都皱起来了，丑丑的。”
少年嗤笑一声，挥手嫌弃道：“去一边自己玩会，晚些带你去找你姜爹爹。”
他说完这话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明悟，像是闪电，嗤啦一声，又飞快消失。
息扶黎猛地看向小姑娘，肃着俊脸道：“酥酥，你刚说酸梅汤能把你的不开心都唰唰冲走？”
小姑娘抱着小杯盏爬上圈椅坐好，晃了晃悬空的小脚：“是的呀，吃了甜甜的东西就会开心了。”
息扶黎倏然就笑了，狭长凤眸中的笑意来得骤然，仿佛忽的就到三春，暖风袭人，繁花绽放。
他起身，不顾厅堂里旁人目光，直接端起茶盏，将茶水猛地泼洒在案台官翎上。
泼完他还嫌水少，转头拎起茶水壶一倒，温热的茶水哗啦淋下来，将三品朝臣的官翎全浇得湿哒哒的。
“世子！”监事大惊失色，根本没来得及阻止。
息扶黎盯着郭清的官翎，几息之后，他扔了茶水壶，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射监事：“你再给本世子好生看看！”
监事近前一看，当即脸色大变：“这……这是怎的一回事？”
息扶黎厉声道：“官翎覆有绢丝，此绢丝乃是南山之巅的苗蚕吐丝制成，可防水挡尘。”
说到这，少年冷笑连连：“其他官翎便是让本世子泼湿了，也毫羽无损，可唯有这枚官翎，监事你看如何？”
息扶黎拿起郭清的官翎，水珠顺着翎羽纹路蔓延，滴落下来一缕缕带各色彩墨的水珠。
那官翎上半部分，赫然是用彩墨在白色的翎羽上绘制衔接而成！
息扶黎垂眸，面无表情的问：“监事，此枚官翎可有破损？”
监事抖如筛糠，噗通一声跪地上，脸色煞白，跟他后头的，其他巧匠也跪了一片。
“世子恕罪，世子恕罪，下官多有失察，往后定然不敢了。”监事冷汗涔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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