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
施百川觉得周遭那些嘈杂的声响兴许是被一团厚重的雾气遮住了, 所以杨凝的嗓音才显得格外的清晰, 又震撼。
“你为什么这么做？”
他被问得抬不起头来, 两手交叠, 拇指无意识地上下搅动, 狠狠抿了唇, 才低声道：“我觉得……符家大公子没安什么好心。”
杨凝闻言愣了愣。
施百川别过脸, 忿忿说：“他肯定不是真心想娶你，这一家子原就势力得很，在梅庄欺负你的时候你忘了么？也不知道这次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跟转性了一样。你别上他的当, 嫁过去会受委屈的！”他说着转头来看她，语气里竟有几分焦急。
杨凝与他对视良久，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, 平静道：“我没打算嫁给他。”
施百川懵懂地把她望着, 仿佛没有听懂：“啊？”
“符公子也只是为了替妹妹偿还恩情，并非如你所说的那么离谱。”她微微倾身, “方才我已经和他谈妥, 你以后别再误会他了。”
提起符岳, 这实在是个惜妹如命之人, 连杨凝都不得不为之举止而感慨, 哪怕方才前因后果被她挑明, 对方也只是一笑而过。
“说来惭愧。”彼时刀客刚走，符岳还未从一整夜的惊吓中回过神，突然听她问到此事, 半晌才讪笑道, “小妹一向要强，自知那日在梅庄上多有得罪，心中过意不去，可又拉不下脸亲自登门拜访，于是想出这么个招来。杨大人尚待字闺中，她便以为若能让您嫁到符家，或能替你解决一桩麻烦。”
杨凝无奈地抱拳道：“令妹有心了，这份情谊我心领，不过别的……实在是我无福消受，劳烦公子替我言明。”
符岳闻声朗笑，“杨大人是个爽快人，你放心，我会如实传达的。”
她松了口气，又摇头不解：“不过，婚姻大事到底事关终身，符公子仅仅为了顾及令妹的喜好就……这个，不会太过儿戏了吗？”
对方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：“不会啊，她高兴就好。”
杨凝：“……”
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。她无话可说，只好草草拱手，“那在下告辞了。”
“诶——”瞧她行色匆匆，符岳不由道，“这么晚了，杨大人要去哪儿？”
杨凝径直往前走，闻言也没停下来，不过略偏了头，“我还得抓个小贼，失陪。”
上元的月色似乎素来就比平日温柔几分，好像再冷硬的心肠也会不知不觉随着人世间的氛围柔软下来。
她垂眸看着地上盘溪而坐的“贼”，无声的轻叹。
施百川听了先前那番话，自认理亏地开口：“哦，我知道了。”
杨凝却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，“况且……我本来也没准备谈婚论嫁。”
他猛地抬起头来，不解地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她摇头宽慰道，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，如我这般容貌的，旁人应该也看不上，你不用……”
“你这容貌又怎么了！”不承想，她话还没说完，施百川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厉声打断，“我就觉得很好看啊！那些人，也不见得漂亮到哪儿去，他们瞧不上是他们自己没眼光，跟你又没关系！”
杨凝被他这反应怔了许久，回过神来时，唇边忍不住泛出微笑，“是吗？”
听到此处，闻芊拿手肘捅了捅杨晋，轻打了个响指，得意地扬眉：“看，有戏吧。”
后者若有所思地点头，继而又一脸佩服地望着她——果然是情场老手。
大概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，施百川这个“是”字显得分外拖沓而迟疑。
“是……是啊。”
杨凝不自在地伸手在脖颈上轻抚，视线飘往别处，“不过，世人不都喜欢模样生得整齐的姑娘吗？我毕竟身上的伤痕很多。”
“才不会。”他瞬间坐得愈发笔直了，侃侃而谈，“凝儿姐你是不知道，她们瞧着好看，其实那都是靠脂粉堆出来的，化妆谁不会啊，你要是仔细打扮绝对不比她们差……诶，还是别了，你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，还是现在这样最好了。”
杨凝叫他说得笑了起来：“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。”
“是真的。”生怕她不信，施百川想都不想张口便开始过河拆桥，“就拿闻芊来讲吧，别看她人前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，早起光是上妆就要花小半个时辰，卸了妆指不定还不如你呢……”
微风过处，枝摇叶晃。
躲在草丛后的闻芊龇着牙青筋凸起，大有要上前去拼命的架势：“施百川这个混蛋……你别拦我！我要撕了他！”
杨晋搂着她的腰，胆战心惊的提醒：“脚，当心脚！”
小巷子里的气氛正好，笑语清晰可闻，两个有着年纪差距的人相对而坐，彼此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，一个不停的讲，一个安静的听。
杨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闻芊说服，连拉带拽的将人抱走了，以防她再做出什么煞风景的好事来。
混乱了一整晚的正月十五到夜半时还流淌着祥和的节日气息。
不知是哪家财大气粗，在河面上放起了难得一见的“山河锦绣”，烟火在空中炸开，把原本黑压压的苍穹铺得群星璀璨。
杨晋在临河的吊脚楼顶上将闻芊放下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池倒映的星河灿烂。
“这烟花还能开出花样来啊？你们北方人倒是很会玩……”她拉着他衣袖，“看那儿——是不是蝴蝶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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